月下小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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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结束了这日复一日的两点一线,推开家门,一股熟悉的、温吞的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。儿子像只小兽般扑过来,手里高举着一盒新买的积木,嚷嚷着要我帮他打开那缠人的塑料封装。厨房里传来“刺啦”一声,是青菜遇了热油,随即,妻子那带着油烟味儿的声音便飘了过来:“平时不让你喝,今儿个礼拜天,你不喝一杯么?” 这话倒像一把钥匙,替我拧开了身上某处紧绷的发条。也是,何不喝一杯呢?于是转身,从壁橱里抱出那个沉甸甸的玻璃酒坛。琥珀色的液体里,浸泡着许多干瘪的红枣,它们静静地沉在坛底,像是沉睡了许多个时日的梦。我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,那酒液在灯下漾着温润的光,一股清甜的、带着药材气息的酒香,便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里来。 儿子在妻子的照看下,咿咿呀呀地吃着饭。我端着酒杯,并不急着喝,只坐在一旁看着。目光却不由得飘得远了些,想起下午与在义乌打工的表哥那通匆促的电话。电话那头,背景音是喧闹的市声与三轮车“哐当哐当”的颠簸声,他正忙着收废品,嗓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。“今年不行喽,”他叹着气,“啥生意都不好干,比往年差得远。老家那边,说是地也种得不顺……”那声音混着电波的杂音,仿佛带着南方潮湿的闷热与北方土地上的干裂,一齐从听筒里漫溢出来,沉甸甸地压在心口。我们这些在生活浪潮里挣扎的凡人,不都像表哥那般,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,在颠簸不平的路上,竭力收揽着一点微薄的希望么? 我举起杯,抿了一口。那酒是温顺的,滑过喉咙,落入腹中,便化作一小团暖意,慢慢地漾开,将那份从电话里带来的滞重感,稍稍驱散了一些。 一杯酒将尽未尽时,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。儿子像得了令的兵,忙不迭地滑下椅子,跑去开门。原来是对门邻居家的小孩,探进半个脑袋,邀他下楼去玩。这小家伙,立刻将什么积木、饭菜都抛到了脑后,急切地蹬上鞋子,门也顾不上关,便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。妻子笑着嗔怪了一句,抓过一件外套,也匆匆追了下去。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。方才的喧闹与忙乱,像潮水般退去,只留下杯盘碗筷,和一室的寂静。我慢慢地将剩下的酒喝完,收拾了餐桌,将碗筷洗净归位。做这些琐事时,心里是静的,仿佛身体里那根被上紧了的弦,终于在这熟悉的劳作里,一寸寸地松弛了下来。 我也该下楼走走了。 推开单元门,一股微凉的、带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夜风便迎了上来,教人精神一振。不远处的小区广场上,那富有节奏感的广场舞音乐正欢腾地响着,“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……”,那热闹是她们的。我循着一条安静些的小径慢慢踱步。路灯的光是昏黄的,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又短短的,交替着,像是不连贯的默片。 走着走着,下意识地一抬头,竟望见了久违的月亮。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,周遭没有一丝云彩来扰它。今年的月亮,看上去竟是这样地圆,这样地亮。那光泽不是刺眼的银白,而是温润的、奶黄色的,像一块被摩挲得无比温润的古玉,又像一只慈悲的、洞察一切的眼睛。月光如水银般无所不至地流泻下来,淋在楼房的屋顶上,淌在静默的冬青树丛上,也洒在我这庸常的、刚刚被一杯枣子酒慰藉过的身躯上。 广场上的音乐声,似乎被这月光滤去了几分俗世的嘈杂,变得遥远而柔和了。我仿佛能看见,那光霭之下,是妻子寻着了儿子,正替他擦去额角的汗;是那些舞动的人们,在旋律里舒展着一天的疲乏;也是我那远在异乡的表哥,收拢了三轮车,或许正蹲在租住的小屋门口,就着一碟花生米,独饮着一杯薄酒,抬头望着的,也应是这一轮月亮。 这月亮,它照着高楼,也照着平房;照着繁华的市街,也照着荒芜的田地;照着我的杯盏,也照着表哥的辛劳。它不言不语,却将所有的欢欣与叹息,所有的顺遂与艰难,都默默地收容在它那清辉里。世间的一切奔波与琐碎,在这圆满的光华下,似乎都得到了一刻的包容与抚慰。 我在楼下站了许久。风有些凉了,酒意也已散尽。最后看了一眼那轮圆月,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。步子,是比先前轻快了些的。 本网通讯员:张安坤 (编辑:东北亚) |

高媛:月下中秋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