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泽轩:听雨
陕北的秋雨,向来不似江南那般缠绵悱恻,它下得粗犷,下得利落,仿佛天公将积蓄了一夏的闷气,尽数倾泻在这黄土高原之上。雨丝如矢,簌簌地射向干裂的大地,竟激起一层薄薄的烟尘,旋即又被后续的雨脚踩灭,化作一片深褐的湿润。山峁沟壑,先是贪婪地吸吮,继而便有了细流,汩汩地向着低处奔涌而去。
我立于檐下,看那雨幕连天。远处的乌兰木伦河,昨日还似一条搁浅的土黄色巨蟒,奄奄一息地曝晒于骄阳之下,河床龟裂,如老人手背上暴突的筋络。而今,这雨竟成了它的救赎。新闻报道说上游鄂尔多斯市多处泄洪,水头将至。果然,不多久,便见那河水失了往日的温顺,裹挟着黄土沙石,咆哮着,奔腾着,一寸寸地胀满了河床。它不再是蟒,而成了一条真正的怒龙,黄涛翻滚,以无可阻挡之势,冲刷着两岸的积年困顿。那水声浑厚,竟压过了雨声的嘈杂,是一种饱足的、充满力量的轰鸣。
雨暂歇时,我信步走向那片曾经的沙海。毛乌素,这名字曾代表着无垠的荒凉,风起时,黄沙蔽日,能吞噬村庄,掩埋道路。而今,雨后的空气清冽湿润,吸入肺腑,竟无半分沙尘的糙砺感。极目所至,不再是刺眼的金黄,而是层层叠叠的绿。沙柳、柠条、杨柴,夹杂着格桑花,还有那叫不出名的灌草,它们依着沙丘的起伏而生长,枝叶上挂满晶莹的水珠,每一滴都映着一个微缩而清澈的世界。
这绿,不是江南水乡那种娇嫩欲滴的翠,而是带着与风沙搏斗后的坚韧与沧桑。它们的根,想必已在地下紧紧相握,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,将这流动的沙土死死缚住。就好似我们韩家湾煤炭公司弘扬的“三特”精神,以及《韩家湾之歌》里唱的“艰苦创业,奋发图强,心情开采晨风阳光”。多年来公司坚持绿色转型、绿色生产、绿色转化与利用、绿色生态保护,已于2020年入选国家“绿色矿山”名录。如今,矿区尽显绿色,用手轻轻触碰一株沙柳的树干,树皮粗糙,却有一种温润的生机感透过指尖传来。这老一辈人,是用怎样的毅力,将一棵棵幼苗,如同钉入大地的绿色铆钉,钉在这浩瀚的沙海之中?他们或许未曾听过“愚公移山”的典故,却用最原始的铁锹、汗水与青春,完成了另一场移山填海般的伟业。
天光又暗了一重,雨复又淅淅沥沥地落下,敲打着万千绿叶,沙沙作响,宛如天地间最深沉的低语。这雨,滋润了今日的大地,续上了那奔流的河,更是在叩问、在抚慰这片被人类意志彻底改写的山河。沙漠变绿洲,并非自然的恩赐,而是人间意志的丰碑。它静默地矗立于此,告诉每一个来访者:人所能成就者,有时竟可媲美造化之功。
而那雨,仍在下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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