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文利:夏雨
天边忽起一声惊雷,撕破沉闷,霎时天空陡然压暗下来,墨色重重涂抹于天际,黑压压地推挤着,如铅块沉沉坠落。又一声霹雳炸响,瞬间撼动了整个大地,也仿佛震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心灵。骤然间,天上蓄满的水如决堤般倾泻而下,千万支雨箭齐射,噼噼啪啪地击打在地面,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,世界旋即笼罩于一片朦胧混沌之中了。
雨势渐猛,泼泼洒洒直扑下来。雨水汇成一股股急流,急匆匆奔涌于路面上,赶趟儿似的朝低洼处汇聚。水面上荡起数不清的涟漪,大的套着小的,小的又叠着更小的,水泡像小精灵的眼睛,调皮地浮起又破灭,旋生旋灭,片刻不歇。路旁一池荷塘,荷叶在雨中不停摇摆,像无数只小手在急急地接水,接满了又哗地倒掉,水珠跌落水面,又溅起新的水花。残荷如搁浅的舟,倔强地浮沉于水面上,兀自坚持着一种无声的抵抗。远处黛色山峦也只剩隐隐约约的轮廓,模糊的轮廓里仿佛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秘密。
雨声嘈嘈切切,渐渐织成一张密密的网,将一切罩在其下。凭窗而立,我凝神谛听这夏雨的节奏:檐下雨水叮咚,忽而如大珠小珠落玉盘,忽而又像急弦繁管,嘈嘈切切错杂弹,仿佛天地间正上演一场浩荡的交响乐,将人世间的浮躁与喧哗尽数冲刷,只余下这纯粹而奔放的自然乐章。
窗外路上,行人猝不及防,仓促奔逃。有人匆匆撑伞,伞面被风鼓胀着,像一面面挣扎的帆;有人干脆抱着头在雨中疾跑,雨点砸在背上,衣服湿透,紧紧贴住身体。偶遇的孩童却不怕雨,赤着脚在积水里蹦跳,噼啪踩着水花,溅得满身都是,笑声清脆地穿透雨幕,在灰暗之中点染出几抹亮色。
雨声渐歇,窗外天地终于慢慢安静下来。云层悄然透出些许缝隙,阳光如金针般刺破云幕,散落成无数道细碎的光柱。我推门而出,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,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,令人精神一振。雨水洗过的天空,澄澈透明如一方无瑕的蓝宝石;树叶、小草上挂满水珠,阳光一照,便如缀满碎钻般闪闪发亮。路边水洼如镜,倒映着蓝天白云,映着树影人影,亦映着天空未曾说尽的秘密——这雨后的世界,原来竟是一个上下颠倒的幻美奇境。
我忽然想起古书里“大块噫气”的句子,天地吐纳,这夏雨岂非正是大地的呼吸?雨落时千军万马奔腾喧哗,雨住后万物屏息,青翠欲滴,显出无言的沉静。夏雨来得迅猛,去得也迅疾,生命亦如此,何尝不是一场又一场喧哗与寂静的交替?这清凉的雨滴,浇灌了庄稼,也浇灌了我们的心田,它洗去尘世的浮土,亦冲刷出生命本真的碧绿与澄澈。
雨滴渐渐稀疏,屋檐下仍有水滴从容滴落,如空山新雨后的余韵。仰面望去,天空如巨砚中清水洗过,澄澈得令人心颤。雨过天晴,万物皆新,然而那刚刚过去的喧腾与洗涤,却似天地间一句欲言又止的深沉叹息——雨线如弦,终弹拨出世间清凉的奥义:喧嚣终会退场,静默才是万物沉淀的真相,如同雨水渗入大地深处,在无声处滋养着下一次萌发的力量。
待天晴透,雨声尽歇,心也渐渐归于澄澈空明。夏雨终究匆匆,来去之间,只留下这天地万物被洗涤后的清亮,与心头被浇灌过的一片澄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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