遥客
岁月是首沉默的诗,它无声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滑过,留下年轮与皱纹的印记,终在某个节点将我们青春的棱角抹平。又是一年毕业季,灼热的风掀起记忆的深海,我又站在那个烈日当空的午后——蝉鸣在浓荫里沸腾,如同我们胸腔中滚烫难抑的告别。
那天,畜牧兽医专业的一家住罗平县的学长在离校前特意来找我,他说他要毕业了,画了一幅画送给我,他将一卷画郑重递过来让我打开看看。我铺开画卷一看,有青山,有河道,一叶偏舟上一个戴斗笠穿蓑衣的人正划着船向远方驶去。画题名为《遥客》,右下角留有学长的名字和作画日期。接着学长问我:“喜不喜欢?能否看懂画中意?”我诚实地回答:“我不懂画,所以看不懂画义。”他说:“没关系,也许多年以后你会懂,这画我花了一个下午抽了一包烟才完成的,今天我要离校了,送画来给你并跟你作告别,最后一年了你要好好读书,说不定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”。
《遥客》——墨色在洁白的纸上均匀呼吸。远山如眉黛低垂,一叶孤舟泊在无名的水域,船头向着苍茫处微微翘起,仿佛随时要切开水面,却又被某种无形的锚钉在时光里。学长的手指划过墨痕:“山是行囊,水是行路,船是行走的屋......”余音被喧闹的蝉声咬碎,散在灼热的风中。我盯着那片空荡的水面,总觉得该有个人影立在岸上,可宣纸始终缄默。
后来这画住在家里书桌玻璃板下沉睡了几年,山峦的轮廓在岁月的洗礼下渐渐模糊。再后来它被水渍浸湿蜷在墙角的阴影中,斑驳的画模糊不清,纸边卷曲有点破损,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。终于某个收拾行囊的雨天,我捏着霉斑蔓延的纸卷站在垃圾桶前,潮湿的纤维在指尖簌簌剥落。松手的刹那,远山在黑暗中消失,那艘永远启航不了的船,沉没在揉皱的塑料袋深处。
多年后去到贵州的镇远古镇,河道里的游船缓缓行驶,欢快的歌声和汽笛声撕开薄雾。我想起了我那幅《遥客》的画,突然明白那船为何空荡:学长早把自己画成了启航者,而我是他留在岸上的锚点。山水平行铺展的画卷,原是他亲手折叠的时空——当他的舟楫真正没入烟波时,我仍站在画外,怔怔捧着未拆封的祝福。
如今每个雨季来临,天空云卷云舒的形状,都像极了那幅画中山水的轮廓。原来有些告别不必焚香供奉,当承载誓约的实体溃散成尘,其魂灵反而渗入骨血。那艘永远悬在启航瞬间的船,终于载着两段不同的青春,在无人知晓的夜晚轻轻涨潮,永恒地行驶于记忆的宽阔水面,也把青春的誓言定格。
本网通讯员:张学香
(编辑:东北亚) |